雨凇

九州·狼之血脉 第二章:冰血横流

        一

  胤成帝五年,九月十三日,清晨。

  都何策马立在朔北大营正前方,立在雪中,紧紧把住腰间的长刀刀柄,回首望向背后。

  他的背后跟着数千骑朔北部的精骑,他们清一色着提着乌木长弓与染血的马刀,几千人都在马上集结在大营正中,他们都是世子的亲卫。

  几千人都听见了马声,随后是赤红的像火焰从晨霜泛起的灰白道路中驰出的薛灵哥战马,朔北世子呼都鲁汗扛着一柄大旗从一侧缓缓来而,他的头顶正上方,苍青色的狼旗在风中猎猎。

  今天是第三天,所有人都在心里默念着。

  呼都鲁汗抬头眺望父亲交予自己的旗帜,深深吸口气,策马飞驰出去,胯下战马宛如野火过境,马蹄声唤醒人的血性。而头顶苍狼似在云中起伏,那是狼神降世,庇护着朔北部的骑兵。

  “出发!”都何高高地挥动马鞭,在半空中发出尖锐的声响。

  呼都鲁汗纵马的身影在积雪覆盖的大地上拉出一条细长的火线,而他背后跟随是潮水般涌向南方的滚滚铁流,马蹄声撼天动地。

  北都城头的守卫远远地就注意到了他们,积雪纷纷从城墙坠下,地面的积雪则纷纷跳起,青阳人的不安就像火星一样被点燃,示警的鸣钟在城墙上不断地响起,城内的帐篷里不停地有人走出冲到城墙上。

  距离城墙约五百步的时候,呼都鲁汗刹住自己的战马,马蹄深入积雪,火红的薛灵哥战马在雪地里来回踱步与跳跃,踏得呼都鲁汗身下的雪地一片狼藉。而他身后百步的地方,数千骑兵也跟着刹住脚步,随后在都何的指挥下开始悄无声息地列阵,几千人一字排开,在北都城的正北方展开一条漆黑的金属线条,就像一柄悬在青阳人头颅上的利刃。

  城头的青阳人看着呼都鲁汗,疑惑于他是否要故技重施的同时。呼都鲁汗却对着他们冷笑,伸手一招,一名拥有鹰隼般锐利视线的朔北骑兵从都何身边出列,直接来到呼都鲁汗的身边,从他手中接过那杆沉重的苍狼大旗。

  紧接着这名朔北武士就带着大旗策马狂奔,来到距离城墙仅有两百部地方,用尽全身的气力将旗杆狠狠地插进积雪与泥土里。

  此时刚好太阳从东边的天空破开云层射过来,用纯金包覆的旗杆反光无疑刺痛了青阳人的眼,城墙上传来一阵骚动。

  朔北武士耀武扬威地在苍狼旗前后来回打马转悠,见到青阳人并没有更多的反应,他露出失望的神色,即将转身返回本阵。

  “尊贵的青阳部主人、草原上人所共仰的大君、盘鞑天神挑选的人,他有信赐予你们!朔北部世子呼都鲁汗,收信!”

  就在掷地有声的宣告突然从北都的城头响起时,朔北武士悚然一惊,但就在他作出反应之前,一道黑线就已经在他目光中一闪而逝,伴随着清晰的箭啸停留在他马后的泥土里,箭尾振颤不已,长而漆黑的箭杆上扎着白绢细卷。

  朔北武士抬头看像城墙上提着长弓的漆黑人影,以他的视力也很难看清那个人究竟长什么样,但他已经将对方深深记在心里。

  随后他拔出长箭查看,发现竟然没有箭头,不禁对着城墙发出一声讥笑,然后他快速地返回呼都鲁汗身边,恭敬地呈上了青阳人的书信。

  呼都鲁汗却也只是冷笑,他一手抓过那卷火漆上盖着豹子花纹的书信来,想不到青阳的新主人这就按耐不住给他写信了,或者是给自己父亲的信。

  但呼都鲁汗对年轻的青阳大君信中的内容并不感兴趣,甚至包括他在内的所有朔北高层都对青阳人的任何想法不感兴趣,他们唯一要做的仅有执行狼主的意志。

  于是呼都鲁汗只是将信递还给朔北武士,并对他附耳说了什么。这名朔北武士就重新策马到距离城墙下两百步,苍狼旗随风飞舞的地方,他举起青阳大君的书信将之撕成碎片,把这一切做给城墙上的青阳人看。

  他的笑容几乎是戛然而止,这回是两次连续迅速的箭啸几乎一前一后接着响起。一支箭插在苍狼大旗的顶端,巨大的冲击力让旗杆从中部断裂开。半截旗杆落地的同时,朔北武士也摔下战马,另一箭深入他的胸口,贯穿了心脏,染血的箭镞从背心透出。

  呼都鲁汗抬头看向城墙上依旧吵闹不止的青阳人,没有动怒反而继续冷笑。随后他调转马头离开,数千朔北武士在都何的带领下跟在他的马后离去,而那名死去朔北武士的战马在受惊之余察觉主人已死,也跟着队伍离去。

  返回朔北大营的时候,雷骑着马悄无声息地穿过朔北武士的队伍,来到父亲与弟弟身边。

  “在阵中看见了,这就是我们将会面对的敌人。”呼都鲁汗说。

  “是叫鬼弓对么?”雷口中念念有词。

  “据说他们是草原上射术最好的一群人,除了虎豹骑之外,能在远程对白狼团造成损失的,大概也只有他们了。”都何说。

  “我听说他们的首领叫做不花剌,是刚才出手的人吗?这就是青阳最好的神射手了?”雷的双眼中露出热切的神色。

  “会有你们交手的机会的。”

  “你爷爷今天有什么吩咐,他还在和山碧空聊天么?”呼都鲁汗转而问到。

  “是那个山碧空一直找爷爷诉说着他的计划,他认为他们辰月的利益和我们朔北部的利益目前来说还是一致的,但爷爷还没有明确地给他任何承诺。”

  “目前利益符合而已,辰月的人都是一些危险的家伙,但父亲也并不反对借用辰月的力量啊。”呼都鲁汗叹息。

  “另外还有一件事,狼主要带领白狼团祭奠三十年前战死在北都城的成员,这是开战前的头等大事。”在提到此事的时候,雷则称狼主表示敬重。

  “是时候了,我会亲自组织的。”呼都鲁汗点头。

  “愿我们的兄弟,阿勒秋的灵魂得到安息,狼神会接引他的灵魂化作朔北部的群狼之一,自由地驰骋在草原上。”雷想起那名刚刚被鬼弓射杀的朔北武士低声说着。

  “朔北部的复仇永远千倍万倍,尤其是对待青阳人时。”呼都鲁汗对儿子重复着他父亲以前对他说过的话。

  二

  “这个霜年的第十一个月,战死七万五千人之后,青阳和朔北在这里休战定盟,结为翁婿,以这墓园里埋葬的勇士们的灵魂起誓,在我们有生之年保持和平……”

  雷的手抚过这块见证了三十年前战后盟约的黑色巨石,感受着上面的粗糙。他实际上很难想象自己爷爷这样的人会选择与人和谈,并且朔北部还是处于战败一方。他曾无数次听闻过钦达瀚王的名字,想着他是怎样的一位君主,草原上同时代也只有他能胜过自己的爷爷。

  但现实告诉他,或许这两人之间本就不是命定的对手。钦达瀚王的宿命是来自东陆的风炎皇帝,那个举东陆之力前来北伐的疯子。而钦达瀚王也是拥有青铜之血的疯子,所以他能够扛起整个蛮族的命运,并且与东陆人一战。而狼主只代表朔北部自身,而他当年的对手正是继承了钦达瀚王血脉的青阳先君吕嵩·郭勒尔·帕苏尔。

  风雪中隐隐可见北都城巍峨的轮廓,三十年前吕嵩仅凭借这座城池的防御和少量兵马,就让白狼团折戟于此。自钦达瀚王以后,再没人能让狼主如此忌惮。或许这位青阳先君并没有传承帕苏尔家的青铜之血,但他获得了豹子的灵魂,甚至差点给白狼致命一击。

  台纳勒河以西的谷地中,爷孙三人穿过被雪掩盖的长长神道,朔北世子呼都鲁汗策马在前开道,雷持弓护卫在爷爷身边。虽然时隔三十年,但对于蒙勒火儿来说就像昨天发生的事情那样。

  许多朔北武士已经在墓地中央等待他们,提前得到命令武士们将数十丈方圆的土地完全翻开,下面被冻得坚硬的土石也被挖到五尺以上的深度。层层叠叠的苍红色骨骸就像远古的遗迹那样,密密麻麻地嵌进泥土深处。已经有人在将这些骸骨取出,一具贴着一具将他们摆好,在雪地里铺成黑压压的一片。

  而另外的人则取下尸骨的头颅,在墓地中央垒出一座四方尖塔,就像竖起一座巨大的墓碑。

  蒙勒火儿的眼神始终凝视着虚空中的某处,他不曾说话。都何被派去管理本阵,白狼团左右卫早早得了命令潜伏起来,只有雷和呼都鲁汗跟待狼主的身边。

  在儿子的侍奉下蒙勒火儿穿上深红色的大氅,并且接过祭祀用的犀角刀。他站在强壮的呼都鲁汗身边,高瘦的身躯却显得更加有力。狼主踏着沉重的步伐游走在那些苍红的骷髅身边,用手去抚摸他们。

  一名斥候策马而来,借助停马的力道顺势翻身下来到呼都鲁汗身边,在他耳边说了两句话,又飞速离去。

  “青阳的军队出城了,看起来他们是要和我们开战了。”呼都鲁汗这样说道,“不知道谁会和先和我们交战?”

  “应该是木犁吧。”狼主说起这个名字的时候就像是在怀念一个故人,在场所有人都知道,木犁这个名字就像吕嵩一样,对于狼主来说是具有特殊意义的。

  “那都何绝不是他的对手。”呼都鲁汗眉头紧蹙,“看起来要增派援兵了。”

  “还是按原计划,硬碰硬。”狼主的声音高寒,像是从极远处的雪峰顶端飘下来的,“在这北都城中,这个老奴隶大概是唯一的主战派,只要击败他,北都城不攻自破。”

  “当失败与惶恐的情绪笼罩在诅咒之城上空时,比白狼先进城的会是食腐的秃鹫与乌鸦。当然我还是希望青阳人可以抵挡得更久一些的,这样我才有机会亲自把青铜的血脉送进地狱。”

  “这一战,对你们来说是最好的机会,我的孙子,雷、都何,当然还有我儿子呼都鲁汗。”蒙勒火儿说:“覆灭青阳部的机会,以及取得这座城的机会。”

  “我先去了。”雷点头示意,在来人发现他之前返回神道,消失在道路的尽头。

  良久,蒙勒火儿大概是清点了白狼团尸骸的数目,他一边低声唱着祭祀的歌,一边将骷髅脖子上挂着的锈蚀铁牌一个个地拽下来。

  “安心睡吧,你的儿子已经长大,他是个英勇的武士了。”狼主抚摸着一具尸骨的头颅,说完后把头骨拧下来堆在骷髅塔上。

  “你的妻子改嫁给一位勇敢的战士,生下了一个勇敢的孩子,虽然长得不像你,可也是和你一样坚强。”他走到另外一具骷髅前,“就当作是自己的儿子,安心睡吧。”

  “你的狼死了,但它生下了狼崽,非常健壮,安心睡吧。”他说着再次拧下一颗头骨。

  接下来他沉默许久,但还是对那具骷髅说到,“你的家人都死了,你的狼也死了,你没有后代。”他拧断了这颗头骨继续说:“还是安心地睡吧,你的同伴们已经回到了这里。”

  “你的儿子是个懦夫,我已经为你教训了他,安心睡吧。”

  “你的弟弟在北方带领着一个上千人的大家族,你可以安心睡了。”

  “你的妻子背叛你和男人通奸,我已代你砍下了她的头,安心睡吧。”

  三十年后,狼主依旧辨认出昔日战死在北都城的所有下属的遗骨,并且清晰地记得他们每一个人的姓名、身份以及生前生后的一切。随后他用他那钢铁般的臂膀拧下他们的头颅,把白狼团的战士头颅都放置在那座他为兄弟们堆出的高耸墓碑之上。

  呼都鲁汗本来一直默默地跟在父亲身旁,他忽然抖开自己的风帽,回头对着一个方向冷笑,他察觉到了来人。虽然他没有看到来人,但他可以确定,就在刚才他们隔着茫茫的风雪对视了。

  远处,雷悄悄地放出了白狼,对方来的不止一个人,而且他们都是鬼弓。

  一头巨大的白狼听从雷的命令来到那名鬼弓的背后,距离他仅有三十步的地方才被发现。白狼的扑击悄无声息,在人闻到狼骚的同时多半就已经毙命。

  但对方好歹是鬼弓,草原上最优秀的射手。他所驯养的漆黑战马在那个瞬间竟然奋起四蹄跃起一人多高,勉强躲开了白狼的进攻,一人一马趁着间隙飞速逃离,在雪地里流下鲜明的血迹。

  在他离开以后,不远处也有数骑同时离开,但他们当中两人立刻就被埋伏的白狼扑倒。

  那名为首的鬼弓策动自己的战马在白狼的追击下逃离的同时却仍来得及反击,他回首抽出三支箭一次发出,全部命中他背后的白狼。

  只是一个吃痛迟疑,白狼与黑马的距离被迅速拉开。

  雷从藏身的雪窠中抬起头,遥望着远去的漆黑背影冷笑,他完全可以肯定,这样的实力,除了鬼弓之主不花剌不会再有别人了。

  “要开战了,弟弟。”雷看向都何所在的地方,低声道。

  三

  雷骑着白狼在雪地中疾驰,他俯低身躯趴在狼背上,跟随他前进的还有十多名狼骑,他们共同追杀着鬼弓的斥候。

  白狼的高速携带着血腥与腥臊萦绕在鬼弓武士们所能到达的一切地方,他们拼了命抽打马匹,战马在疼痛与惊惧之下撒蹄狂奔,可白狼的气息始终快他们一步,鼻息间甚至越发浓郁。

  风中传来低低的惨叫,白狼扑击,黑马上的鬼弓武士来不及抽箭就被扑倒在雪地里,眼见着这些斥候越来越少,仅剩为首的不花剌。

  他的黑骏马奔行在雪地上画出巨大的弧线,但对于追击的白狼来说作用不大,白狼以灵巧的动作带动巨大的身躯,以难以想象的敏捷转弯跟上。最近的时候狼爪距离马尾也许只有不到一丈,但凡不花剌有丝毫迟疑,白狼借助发力狂奔就能追上将他和战马撕碎。

  前方就是封冻的台纳勒河,也就是今日开战的地点,只要不花剌策马逃过冰层他就能逃生,但骑着白狼紧随在后方的雷却不想放过他。

  就在不花剌即将踏上冰面之时,一头受到雷呼唤的巨大白狼从斜里冲出来将他人马拦住,同时背后有两匹白狼飞速接近将他包围。

  对方是鬼弓之主,他至少能杀死一头白狼,运气好的话是两头,至于三头。雷认为自己也要听天由命,于是他抽出自己的长弓,对准不花剌所在的方向。

  忽然雷的双眸瞪大,他手中的长弓竟在那个瞬移失去目标。只见被三头白狼团团围困的不花剌忽的从马背上直立,借助马鞍的弹动跃上高空,同时他手中抽出三箭,拉弓至满月。

  三箭都命中一头白狼的头颅,他的战马则直接撞在正面那头白狼身上,白狼的巨大身躯竟然被逼退,这匹凶悍的烈马还有余力去撕咬白狼的脖子,令它流血逃窜。

  落地的不花剌又是三箭齐出,洞穿最后一头白狼的颅骨,巨大的狼尸深深地扑进他面前不远的雪地中,雪尘漫天翻飞,远处的雷彻底失去目标。

  “逃不掉的!”雷冷哼,除了他自己的白狼,周围已经没有能驱使的存在。他无视狼主与呼都鲁汗的警告,骑着白狼靠近了落在雪地中的不花剌两百步之内。

  箭啸声忽然响起,雷在反应的瞬间也抽出箭支对着那个方向射过去,然后他就看见闪烁着冰冷铁光的箭头出现在自己眼前。

  雷翻身倒在雪地中,这支箭擦着他的胸口而过,远远地落在后方。但同时有一支箭被箭啸盖过了痕迹,这支箭射中了雷胯下白狼的脖子,虽然伤口不深,却也使得它发狂似地想要去追杀射伤它的人。

  雷从地上爬起来安抚自己白狼的同时看见不花剌已经骑着他的黑马消失在了台纳勒河另一头,如果隔着茫茫风雪自己没看错,不花剌的肩头也插着一支箭。

  他已经领略到了鬼弓之主的实力,并没有选择头脑发热追过河去,而是遣了新跟上来的其它白狼过河,继续追杀不花剌,并且试图查看河对岸的情况。

  如果消息属实,那么此时木犁已经在对面埋伏了三千人,那是三千名视死如归的奴隶武士,青阳人管他们叫作孛斡勒。

  “让奴隶打第一战,是所有青阳武士的耻辱,但是却是这些奴隶的荣耀,作为迎战狼主的先锋。”雷评价道。

  一声哀嚎传来,雷听见追过河的那些白狼已经出现伤亡。

  背后白狼团右卫骑着他的狼飞速来到雷的背后,“狼主已经出兵了,先是世子的大部骑兵,白狼团撤到后方,清点损失。”

  听到白狼团的损失,雷略有失神,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

  “不用在意,对方是鬼弓,我在大营等你。”右卫说罢就转身隐没在风雪里。

  雷留在原地,看着雪花缓缓飘落,又随着地面的震动和泥土一起跳起,还没等再次落地,便被马蹄狠狠踏进泥坑。

  北风席卷,犹在半空飘飞的雪点纷纷撞上深色的潮水,这潮水由看不清尽头的骑兵部队组成,潮头一线波浪般起伏自北而来,飞速逼近台纳勒河岸边,远远看去竟有上万之众。

  随着数万骑兵完全进入视野,从最后向两侧分别散出数百骑,他们手持各色长幡绕着骑兵大阵的两侧疾驰,指挥着他们安定下来。于是各部骑兵的首领展开开始在阵中穿行,骑兵们像蚁群一样分裂为十多个漆黑的群体,每个群体都聚集在颜色不同的长幡下。等一切完毕,骑兵首领们又各自随着一名手持长幡的骑兵回到大阵最后方的一处空地集合。

  不到一刻钟,又是着铁甲的数千骑从山口后方疾驰而出,为首骑兵扛着纯白的狼头大纛,紧随其后是数千柄同样洁白的大旗,仿佛重重白云扑地而来。铁甲骑兵迅速停在空地前方,成两列各向左右退开一条道路,骑兵首领们也见势下马齐跪。

  这就是狼主的行营所在,但雷心知肚明爷爷正在祭奠死去的白狼团战士,骑兵首领们跪的也是狼主,代表狼主意志的大纛。此时在行营指挥上万骑兵的是他的弟弟都何,雷便顺着弟弟的方向而去。

  “狼主的命令,让世子的骑兵先行,去攻击河对岸的军队,用尽一切力量。”

  狼头纛下,狼主的斥候停马在都何身前说道。

  都何瞬间就明白了爷爷的用意,现在仍选择与他们正面对抗的大概是青阳内部主战派,而据斥候回报的几支其他几支也在出城的兵马,大概率会在原地作壁上观,要是朔北部败退他们才可能冲上来抢功。而最有可能的结局是朔北部的骑兵顺利击破河对岸的敌军,而后其他方向的青阳军相继撤离战场。

  “我亲自去!”他挥动着马鞭跃跃欲试。

  “一半即可,您还需要坐镇本阵,等待狼主的到来。”斥候补充道。

  “爷爷会来这里?搞不好这只是一次试探性接触,说不定对方一战即溃就回城了,我们也很难进城追击。”

  “大小战场,狼主皆会亲临。”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朔北骑兵皆敬畏地让开道路让白狼穿过他们之间。

  “据我们得到的消息,对方仅有三千人,而父亲的主力骑兵有上万人。一冲即溃,哪还需要狼主亲临?”都何不解道。

  “不要小看狼主认定的对手。”雷冷笑,“三千孛斡勒是同鬼弓一道,狼主特意嘱咐的存在。并且其他试图观望的青阳人都已经出城了,只要我们稍微作战不力,他们就会像群鸦一样来撕扯我们的血肉,到那个时候都不用那个人来将青阳部团结起来。”

  “说到这个人,纵使比莫干此人再无能,他也流着青铜家族的血脉,他是钦达瀚王的孙子。因为轻敌,三十年前白狼团已经付出过代价了。”

  四

  漆黑的潮水径直撞开风雪,朔北部的上万骑兵的先锋已经渡过台纳勒河,但冲在最前方的骑兵双目所及,除了远方巍峨的北都城阴影之外,就只剩白茫茫一片的世界。

  但这些骑兵得到的命令是出击,据说这是来自狼主的直接命令,但当他们抵达战场之后,挥动着自己的马刀却不知道砍向哪里,哪都没有敌人,周围看起来也不像有伏兵的样子。他们距离北都城已经很近了,厚厚的积雪绵延,若说他们还能借助结实的冰面发动冲击,哪怕此刻北都城门打开,虎豹骑也没法越过积雪对他们形成威胁。

  一名朔北骑兵在前进时忽然感到身下传来的滞感,似乎是他的坐骑在行进途中撞到了什么东西。但还来不及等他反应,血腥气已经扑鼻而来。战马翻滚着倒在雪地里,而在朔北骑兵的眼中,只看到一柄利刃分开自己战马的身体,一道猩红的身影带着热气腾腾的脏器来到自己面前。

  那似乎是一张普通的牧人面容,在看清他脸的瞬间,朔北骑兵只感觉呼吸一滞,腥甜的液体灌满了他整个喉咙。

  仰天倒地的同时,周边无数朔北骑兵与他有着相同的遭遇,人仰马翻,被不知道从哪里忽然出现的浴血人影所击杀。无数鲜红的身影吞没了朔北骑兵潮水的最前方,他们就像海岸边的礁石那样挺立,现在这些礁石越来越多的从雪地里出现,而朔北骑兵的潮头瞬间就凋零了。

  “埋伏!停下!”有骑兵高呼。

  “他们是孛斡勒!”同样也有人反应过来。

  “踩过去!踩过去!”又有人高呼。

  上万人的骑兵冲势就这样被阻挡在台纳勒河畔,甚至作为先锋的上千骑几乎是在几个呼吸间就瞬间被消灭,如果朔北方得到的情报没有误差,那么对方仅有木犁的三千名奴隶武士而已。

  本来这片天地只存在黑白二色,白色是无尽的雪原,黑色是那上万名骑兵。而现在黑与白之间是一道浓郁猩红的长墙,青阳人与朔北人互相厮杀所组成的长墙,他们脚下已然尸骨累累。热血融化了积雪,被染红的雪水顺着冰面往下游淌去。

  不少朔北骑兵已经确定了他们的目标所在,他们给战马加鞭,这些战马高高地扬起前蹄,重重地对着积雪践踏下去。许多人的攻击产生了效果,随着积雪下低低的闷响,猩红从里面流了出来。待马撤开蹄子,甚至可以看见被踏得稀烂的头颅,那名奴隶武士手中的弯刀只来得及推出半截。

  “孛斡勒!进攻!进攻!进攻!”不知道是哪来的苍老声音,咆哮般地发出这样的怒吼,明明只是一个人的声音,却向雷霆轰鸣一样响彻整个战场,并在所有人耳边炸开。

  “进攻!进攻!进攻!”

  更多的奴隶武士从藏身的积雪中翻身而出,每个人都沐浴在猩红当中,他们高举着手中的弯刀怒吼:“进攻!进攻!进攻!”

  这些奴隶武士的声音很快达到同频,每一个朔北骑兵都能听清他们在喊什么,随后看着不知又有多少这样的奴隶武士从雪地里爬出来,就像一个个从地狱爬出的魔鬼。最前方的朔北骑兵们已经胆战心惊,但依旧手持着马刀挥向这些敌人。

  朔北部的上万骑兵已经完全被阻挡在了台纳勒河东岸,青阳埋伏了多少奴隶武士已经不再重要,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这些浴血奋战的奴隶就像他们手中的弯刀,横亘在朔北部骑兵的前方,最前方是混乱的战场,双方各自捉对厮杀。骑兵失去了他们的阵型,也失去了优势。后方的骑兵仍然在进退失据中,成千上万的战马紧紧的凑成一团,一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全是人头,这些朔北部骑兵现在根本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进攻。

  而最前方身在战场的几千名朔北骑兵就有如深陷地狱,数不清的奴隶从雪里出现,在他们的马下像鬼魅飘忽,来回穿梭的同时,手中弯刀要么在马腹留下一道狰狞的切口,要么直接带走一条马腿。而一但因此落马,等待朔北武士的只有那一瞬的刀光和生命的消亡。他们原本是草原上最好的猎人,如今却沦为一群装备简陋的奴隶的猎物。

  同时不知从何时开始,那种箭杆极长的漆黑羽箭就一直从战场的两翼不断地投射过来,几乎每一箭都会命中一名仍留在马背上的朔北武士。

  足足千余黑衣的骑射手从两侧切近,他们的速度比起朔北骑兵来只快不慢,各自五百余骑在两侧成雁行阵。千支漆黑的羽箭差不多同时离弦,变成两片黑幕在这个瞬间遮蔽了天空,随后两侧箭雨交叠坠落在同一片地方,大量朔北武士就此落马。

  鬼弓悄无声息地主宰了属于他们的战场,掩护正面迎敌的孛斡勒们。朔北骑兵难以向后撤退,现在鬼弓的目的就是在两翼来回骑行,射杀那些位于处于密集阵中难以策马逃脱的朔北骑兵。鬼弓就像两柄利刃对准朔北大军来回切割,每次都使他们痛失血肉。

  “鬼弓出现了!”雷狠狠地拍在都何的背上。

  都何现在满脸冷汗,对于朔北骑兵所处的困境他竟然难以处置。

  “木犁果然不简单。”雷来回搓动着手中的缰绳,若不是狼主有令,他现在就想带着白狼前去和那个传闻中的老奴隶一较高下。

  “放战锤吧!”

  都何狠狠地掐在自己虎口,他红着双眼对一旁的伴当喊道:“我们有战锤!让它去踏碎那些该死的奴隶!”

  巨兽的轰鸣声在朔北行营中响起,即便是雷看到那足足三四人高的巨大的身影时也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气。这头拥有着牦牛外形的怪物浑身都包覆在兽皮和铁钉组成的甲胄中,头上长有六枚尖利的大角,尖端也带着金属打造的钉头。厚实且巨大的铁面覆盖住它的头部,只露出炭火般熊熊燃烧战意的双眼来。

  此时它的狂性还未觉醒,鼻孔里喷出两道乳白的气息。数十名精壮的朔北武士正拉着束缚它的铁链,带着它前往战场。

  “青阳部的其它兵力动了!”不久,一名朔北斥候来到因紧张不停搓手的都何身边报告,“他们足足有数千骑兵,从我军左侧袭来!”

  “父亲把他的骑兵交到我的手上……”都何反而沉默下来,他对着一旁的哥哥苦涩地笑道,“我还是太没用了。”

  “不是你的错,对方是木犁啊!你看,战锤也已经被他们杀了!但这一切都被狼主预料到了,所以他提前告知我。”雷的眼神越过战场,看见了战锤的轰然倒地,他似乎能够感到那个老奴隶正在战场上厮杀,刀下尽是朔北部的亡魂。雷的血热了起来,他想这也许是狼主的血脉感应到了他的宿敌所致。不知道那个老奴隶是否感应到了狼主,以及感应到自己注定的失败与死亡。

  雷转而对斥候说道:“是时候了,你去狼主那里,汇报一切!”

  “父亲会奉命前来这里指挥,毕竟这是他的骑兵,你要迎接他,追随他!”雷握住都何仍在颤抖的拳头:“不要丢我们斡尔寒家族的脸面,哪怕死在这里!”

  “我明白!”

  都何定了定神,拔出他的长刀。

  “那么哥哥你会与我同在吗?”

  两双海蓝色的眸子对视在一起,就像两片海洋的碰撞,洪波漫天。

  “我永远与你同在,但现在我要去狼主身边了。你听,狼啸开始了。”雷说罢,带着狼消失在远方的风雪中。

  五

  那名突兀出现的少年击退了强大的夸父,拥有山碧空秘道加持的夸父武士,雷跟在撤退的朔北军中回望的时候,视线越过残军,一下就看到了青阳的豹子。

  台纳勒河东岸的一战已经结束,原本处于势均力敌的战场,因为青阳大君比莫干的热血而失衡。原本作壁上观的青阳人被迫跟着他们的大君踏进战场。而青阳以年轻人的狂妄得来的优势又在瞬间随着狼主的降临而消失。

  白狼团威慑了战场上所有的青阳人,狼主击败了不可一世的青阳神弓,九王狼狈地逃离战场。而怀着赴死决心的木犁堪堪与狼主一战,但如狼主所言,他只是一条为守护青阳的老狗,完全不是复仇归来的苍狼的对手。

  此战青阳败,朔北的士气在狼主到来时达到巅峰,而青阳的士气在九王逃离时濒临崩溃,又随着木犁的战败而彻底溃散。

  但狼主并没有取走木犁的生命,他已经将之击败,用青阳人的鲜血洗刷了三十年前的耻辱。现在他要反过来羞辱木犁了。木犁三十年前跟着吕嵩击败狼主的记忆已然化为飞灰,自即日起到这个奴隶死去前的每一天,今日的惨败都将深深地刻进他衰老的脑子里,永不磨灭。

  “那个少年展现的力量是狂血。”狼主蓦然回首,随着雷的目光看过去,“山碧空说他会为我带来有价值的东西,我本以为他说的是木犁的人头,没想到是更加有趣的。”

  朔北大军撤退时,山碧空与他的夸父武士留在最后方,随时会面对青阳人的攻击。但这是他向狼主主动要求的,为的是证明自己的价值。

  “铁浮屠也出现了,没想到仅凭狂血都无法完全击败夸父。”雷蹙着眉头。

  “把目光放在铁浮屠吧,这是战场上不容忽视的敌人。至于那个孩子,如果我没猜错,他的狂血有损,远不如他爷爷那么强大,甚至让我忌惮也都做不到。虽然他的刀术足够凌厉,但心过于柔软,不然以他的实力是足够解决掉夸父的。”狼主耐心地为孙子解释着:“看他的年纪,应该是那个叫做阿苏勒的,他是你勒摩姑姑的孩子。我听说他被送往了东陆为质,现在他是回来同他哥哥争夺大君的位置么?”

  狼主已经很久没有提及勒摩这个名字了,雷也不曾见过自己两位姑姑。三十年前,雷还没有出生的时候她们就一同被嫁给了吕嵩。但雷却知道两个女儿是狼主心中不多的柔软部分,爷爷为了朔北部亲自将这部分舍弃。他从没向别人提起过自己有多爱自己的女儿,但现在决心要杀死女儿们的孩子时,雷从他的脸上一点也看不到应属于狼主的残忍和喜悦。

  “让我去试试吧!”

  雷抽出他的阔剑,看向他那名被评价为软弱的表弟,现在他正跪倒在雪地中,怀抱着失魂落魄的木犁。

  “在他回城之前,我希望能送他一程,这样青阳大君才能专心与我们决战。”

  “把他的头颅带回来,我想仔细看看勒摩的孩子长什么样。”狼主的声音寒冰般彻骨。

  话音甫落,雷骑着白狼就化作一道闪电,只是几个呼吸,他就来到那名少年的不远处。

  “是少狼主,为狂血而来么?”山碧空站在朔北骑兵的护卫之后,夸父武士沉默地立在他身后,用巨大的手掌捂住不断渗血的伤口。

  阿苏勒转头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白狼,以及上面的高大身影。

  他因悲伤冷却下去的胸膛又开始发热,原本面对夸父时尚能保持清醒地运用的狂血力量,现在开始不受控制地爆发。

  “朔北部白狼团,楼牙·雷·斡尔寒!”雷看着阿苏勒,对他伸出自己的阔剑。

  “青阳部,吕归尘·阿苏勒·帕苏尔!”

  阿苏勒几乎是咬着牙回应道,他的心跳越来越缓慢,却越来越有力,很快就像被敲击的夔鼓那样,这震动惊讶到了在场所有人。他的胸口有节奏地缓慢起伏,但每一次起伏,沉重的力道都经由身躯到脚尖传入大地,积雪被震得跳起。

  “少狼主,他比方才更加危险了。”山碧空提醒道。

  “你拥有魔鬼的力量,却没有一颗魔鬼的心,迟早会被自己的力量所吞噬的。”雷的表情是罕见的悲悯。

  阿苏勒手中影月邪光暴涨,他踏步上前,脚下冰面开裂。雷策动白狼直扑过去,影月的刀光在半空宛如苍青色弦月,雷也在那个刹那跃离白狼背部,人与狼各自从上下避开这致命一刀。

  雷落地转身,与自己的白狼对视,白狼得到指示后撤数步,一双幽绿的眼睛死死盯住阿苏勒。阿苏勒提着刀缓缓转身,一双布满狰狞血丝的眸子映入雷的眼中。

  雷忽然意识到自己其实很难战胜阿苏勒,但要全身而退也不难,但狼的血脉却不容他避退。

  “不要丢我们斡尔寒家族的脸面,哪怕死在这里!”他想起自己对都何说的话,没想到自己却要先这么做了。

  虽然给自己的威慑很强,但比起狼主还是差了不少,过去无数次与狼主试手,雷从来不认为自己有机会逃掉,所以每次都会全力以赴地战斗。

  阿苏勒又挥刀了,几乎是完美到没有破绽的圆弧,速度快到令雷震惊。闪避无法闪避,于是雷握紧剑柄,径直推出剑刃,以绝对的直线面对完美的圆弧。

  一瞬间,雷的双眼中只存在那传说中能够开天辟地的完美刀光,其威势几乎要让他闭上双眼迎接死亡,但他的目光仍旧捕捉到了一丝裂痕。裂痕来自探进圆弧的一道线条,是他阔剑上的锋刃,笔直如线。

  “攻过来!”

  “没力气了吗?”

  “狼可不会感到疲累,停止捕食就会饿死!直到战死!”

  随后狼主的声音自极遥远的地方传来,那是以前无数次对自己的训斥。就像时间忽然止住了脚步,那个完美的刀弧离雷不过咫尺之遥,自己的阔剑径直插入圆心,在下一个瞬间这两柄兵刃就会碰撞,胜负也将会分出。雷无比清楚地看见阿苏勒,自己表弟的样貌,他秀气得宛如女性。这个女性是他的姑姑勒摩,少女的脸上带着某种英气,而这种英气又来自她的父亲,也就是狼主。

  阿苏勒的脸在这时与狼主的脸合二为一。

  “一刀,我只给你一刀的机会,如果你接不下来,我就将你尸体送回给你的父亲,再把你弟弟都何带到北荒来。”

  “我会全力以赴的,哪怕因此死去。”雷闭上双眼,不再去看任何东西,转而用尽全力握住自己的剑柄。

  一片雪花落地瞬间,两道人影交错而过。

  阿苏勒恍惚地倒退几步,退到了木犁的怀中,面色惨白,一道细细的伤口从他白皙的额头渗出一丝鲜红。

  雷的呼吸无比地平稳,但他停在原地没有动弹,直到他的白狼过来伸出舌头舔舐着他的脸庞。白狼发出焦躁不安的嘶吼,浓郁的鲜血忽然喷了出来,染红了白狼的颈部,雷握剑的手无力地垂到地面,鲜血从他的肩部到腹部之间不断地涌出来。

  阔剑与主人一齐倒地。

  六

  夜深了,山野上,雷独自端坐在一张绒毯上,背后靠着眯眼打盹的白狼。他手中拿着一卷来自东陆的《朝天子传》,这是山碧空赠予他的礼物,据说其中记载了许多九州上古时代的秘辛。

  他的脸色微微苍白,大氅的领口处还可以看到纯白的绷带。

  “怎么不好生休息,接下来还有大战。”都何握着刀柄走到哥哥的身边。

  “帐篷里太闷了,这里的空气很好。等灭了青阳部,打下北都城以后,我想去南边看看海,呼吸一下那里的空气。听说海风是潮湿的。”雷稍微伸了伸懒腰,尽量不去牵扯自己的伤口,但还是痛得他龇牙咧嘴。

  “我也听说海洋是蓝色的,就像我们的眼睛。”都何说。

  实际上别人在形容兄弟俩的眼睛时想到的是草原上清澈的海子。

  “看起来山碧空已经取得狼主的信任了,就不知道他接下来会为我们带来什么惊喜?”都何指着远处的雪峰,狼主坐在巨狼上,山碧空现在他身前,两人正在谈话。两道身影在凛冽的寒风中挺立许久,完全看不出是两个老头子。

  雷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他们与狼主之间的巨大旷野里,军帐连绵不绝,无数灯火闪烁,就像星河坠落此地。无数朔北人围坐在火堆前,骑兵在营地来回穿梭,人声鼎沸。

  “我们尚有一战之力,不知青阳?”他低声似在自问。

  远处,隔着蜿蜒的台纳勒河,北都城隐没在夜色中,只有模糊的灯火勾勒出城池的轮廓。城外,无人清理的尸体与血色连成墨黑一片。死亡的阴云笼罩在那座悖妄之都上空。

  “据我们得到的情报,他们的铁浮屠只剩很少了,但也足够一次性撕裂上万人军队的防线,只要他们确定了一个目标进行冲锋,比如狼主。”都何答道。

  “城里传来消息说木犁自尽了,想当然的结局,他能动用的一切力量都被爷爷毁灭,他在北都城内已经没有立足之地了。”都何叹息。

  雷沉默良久,他想到那个名叫阿苏勒的年轻人是如何拼命地将木犁救下的,不知道他现在是怎样的心情。

  “听说你们前些天捕获了青阳派去其他部落的使者,狼主还亲自接见了他。”

  “只是个没什么气力的年轻人罢了,是青阳大合萨的弟子,不过倒是挺有骨气的,比那些贵族武士有骨气多了。”都何笑道。

  “还不回去休息么?狼主要是听说你能跑出帐篷,也许明天就会喊你去议事了。”

  “那不挺好的。”雷把手撑在白狼的背上,艰难地站起身体。

  “你觉得山碧空究竟在和爷爷聊什么?他说话神神叨叨的,有时很中听,有时有让人云里雾里的。”雷突然问道。

  “也许是那个?”都何指向远方。

  两人同时看到了,漆黑的天幕下,一支骑队缓缓地登上狼主他们所在的高地。那是数百名行动整齐划一的骑兵,每个人都是漆黑的骏马和漆黑的大氅。

  “这可不是我们的人马,山碧空带来的,是东陆人么?”都何叹道,“看起来是些好手,可惜人太少了。”

  雷没有回应弟弟,他看到那些骑兵一齐弯腰向狼主致敬以后,都抖开了自己风帽。虽然隔得极远,但他还是看清了那些人的头发,宛如黄金和白银那样纯净的色彩在夜空下极耀眼。

  “是羽人。”他喃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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